自然游憩

　　□ 本报记者　连国秀　文/摄

　　二十多年前，与尊长同游观音桥、白鹤涧一带，尊长指五老峰脚下茂林深处，曰：中有木瓜洞，杳不可寻，传说乃得道真人飞升之所。其时初出校园，全不知庐山博大精深的宗教文化，不知庐山每一处洞穴、每一块岩石、每一株树木的呼吸之间，都隐含着人类探求内在自我的艰辛历程。对尊长所言，只当年老者的“迷信”之语，不置可否。

　　不曾想，这颗“迷信”的种子，却一直扎在了心里，促成了2022年清明期间的木瓜洞之行。

　　过观音桥景区，右拐，道路蜿蜒，两旁树木青翠逼人，远处五老峰时隐时现，白云正好，微风不噪。行至凌霄茶场，又是另一番景致。前方，五老峰沐浴金光，如立在天地间的石佛。回头，鄱阳湖烟波浩渺，旭日初升。中有绿莹莹茶园，芽尖嫩黄，不染尘埃，择一枚入口，清香甘洌。茶农点缀其间，风景比画美，让人忘了他们镇日辛劳。

　　再往前，就得弃车步行了。没有向导，向茶农问好路，带上干粮，进山。身上有粮，登山不慌，远点近点，只管行去。路甚好。是山间“大路”。显见得常有人来往。紫云英、映山红、樱花、鸢尾……山花烂漫。涧底水声清越。遗憾的是，见到不少因感染了松线虫病而砍掉的树。

　　一路走走停停，或拍照，或视频。来到一分叉口，正纠结于如何选择。右路下来几位驴友，告知他们从白鹤观过来，亦正前往木瓜洞。山里遇见人，不管熟不熟识，总爱攀谈几句。大自然，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不多时，传来声声犬吠。山林顿时幽静起来。想起一句诗：柴门闻犬吠。难道里面住了人？疑惑间，穿过一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一栋山石垒就的小屋，木栅做门，花树为篱。前方翠竹青青。屋后山峦筑成厚实的屏障。一花白胡须男子立于木门处。一杂毛犬摇尾，伺其左右。时光陡然倒流。不知今夕何年。

　　交谈得知：男子姓余，东牯山林场芝山分场护林员，独自一人在此多年。巡山，种菜，不开手机，不用电器。他说，一个人真正需要的东西并不多，宁静简单的生活有益身心。很少有人耐得住这里的寂寞，他却不以为苦，反觉有滋有味。石屋处即木瓜道院遗址。房子右侧，则为清代卧云真人闭关数年的卧云洞。

　　总有一些人，活在尘世之外。在历代真君陪伴下，就是凡人，也能成仙吧。

　　话间，数十驴友来到。经此穿越鸟儿天，可达牯岭街。

　　牯岭街→大月山→青莲谷→五老峰景区门→南山峡（鸟儿天）→木瓜院→白石寺（李氏山房）→芝山→折桂寺→海会寺，就是民国命名的中正路。后来因为王亚樵在太乙村刺杀蒋介石一事，吓坏了的蒋介石才改走莲花洞上庐山了。

　　辞别余先生。继续前行。路变得极陡峭。有点山里野路的味道了。沿路树上不时能见到“木瓜洞由此进”的简陋指示牌，给初入者以指引。拄杖艰难攀爬，两里许，到达目的地。

　　关于木瓜洞，多处古籍有记载。

　　“木瓜崖在石船峰西南，下有木瓜洞，即道士刘混成入山种木瓜为食处。崖有穴如室可居，故亦名木瓜洞。”（《桑纪》）

　　“木瓜洞道院后有洞，曰木瓜洞。高明轩敞，可坐十馀人。院前有深涧，涧中有石，其圆如镜，水环绕之，渡以小桥，名曰太极池。叠石为小亭，可坐数人，名曰洗心亭，竹木缭绕。同治年间住持道士杨至荫募修大殿等处，功未竟而卒。”（同治《康志》）

　　情形与记载相符。只是洞中阴冷潮湿，很难想象，这样的环境如何住人。洞的右上方还有一小洞，比大洞干爽些，洞口小，更能阻挡毒虫猛兽。也许那才是“卧室”？下面这个就是日常修行的活动室了。

　　细观洞内，除石桌石凳外，遗留多处石刻。“石破云修”“枯木云留迹，瓜生月播烟。”清晰可见。

　　木瓜洞名声显播。初因唐朝开元间道士刘混成种木瓜为食，死后尸骨不见，羽化登仙的传说。但真正让木瓜洞声名大噪的却是后居者石和阳。南阳人，明末进士，入仕后因明朝将亡入嵩山隐居，究心理学，自号嵩隐，明亡后曾去岳麓书院讲学。石和阳隐居木瓜崖35年，“觅丹丘，访道源”，“凡殿宇亭阁皆创构”，先后建起了大殿、玉弦亭、洗心亭等建筑。史称“木瓜十六景”，组成木瓜洞道院。民国吴宗慈《庐山志》曰：“十六景”“多不可考”。近年来，在地方文化研究人士、众多热心驴友的找寻下，部分遗迹与石刻被发现。

　　石和阳博学多才，汇通儒释道三家，在木瓜洞著书授徒。先后注解了《黄庭经》《虚静经》《阴符经》等道教典籍，撰写了《指元篇》《三洞元章》《心经》等论著。江南士大夫纷纷来朝。石和阳的名字远播大江南北，木瓜洞也被更多的人知晓。石和阳逝后，葬于木瓜道院前。

　　石和阳曾撰《木瓜洞》诗：

　　灵岩仙种复生芽，洞口清阴接紫霞。

　　元鹤再来寻往迹，白云影里数枝斜。

　　木瓜洞内“石破云修”石刻亦为石和阳所题。

　　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两位女尼慕名来此静修。居木瓜洞数年。这事还流传了另一个版本：时间延后一百年，人物由女尼变成从北京来的漂亮女青年，孤身栖于洞中，引得不少好事者前往探访。未知真假，可不管主人公是女尼还是北京女青年，其经历同样传奇。

　　刘混成种的木瓜没有见到。洞前竹林茂密，到处是刚刚冒出头的笋尖，土里，石缝里。

　　出洞左下，发现摩崖石刻“乐天”。《石嵩隐乐天说》“夫乐天者，得之于心，不可以言喻者也。乐有不同，凡圣各异。凡人之乐，渔则乐渔，樵则乐樵，读则乐于书，耕则乐于田，皆乐之正也。如偏僻之乐，则不足道。圣贤仙佛之乐则不同，有所独得之妙。优游道德，一尘不染，胸无些子，如月映水空，潭底写照，如雪覆大千，孤峰独露，如冬冰将泮而万壑回春，真所谓与四时合序，而日月同明。其出也和风惠日，即遁迹林泉，忘情物外，对此佳山胜水另有一番境界，非尽心知性达天知命者，孰能与此?”细细品读，为起初怜惜洞中生活艰难的念头感到汗颜。物我相融，与天地精神共往还，此种快乐，凡夫实难到达。修行总在至简处。

　　绕过山石，有小路下达山涧。又寻到“高山流水传音过，谁识冰心上玉弦 一清题 ”石刻。摩崖石刻真是个好东西，让人走着走着，就能与另一个人的灵魂相遇。在日光的缝隙中，你看见一个人有时坐在石头上，有时卧于溪边，或放浪，或高蹈。你凝视，时空在此处交结成一个点。

　　除此之外，眼前只是荒芜。那“十六景”的殿宇楼阁，已化成新的竹木长起来了吧？默默五老峰，千年繁华转瞬即逝。

　　又有蒋国祥，不知哪朝哪代人，同题《木瓜洞》诗云：

　　匡山最绝处，厂屋托幽遐。

　　面面赡争起，时时日照斜。

　　石冲泉啸虎，树逼路惊蛇。

　　道士今何在？烟萝老木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