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游憩

中午走进校园，看见园丁把一车车五彩斑斓的树叶儿和散发着青草香味的草沫儿混在一块一股脑儿地倒进庞大的垃圾箱，看着蓬松松亮晶晶和香喷喷的树叶草沫儿，我惋惜地自言自语——倒进羊圈该多好啊，这可是羊羔羔的美味佳肴啊！

踩着老槐树、爬山虎、榆树和柳树软绵绵的落叶，听着窸窸窣窣的天籁之音，我的眼前顿时幻灯片般地浮现童年扫树叶时的快乐情景。

作为土生土长的农村娃，像我们六七十年代这波人，个个都是劳动好手，一年四季总有干不完的农活等着你。春夏季节铲草喂羊喂猪、除草浇水、拔燕麦、割麦子、拾麦穗、打场、掐瓜条背瓜......秋冬季节铲苜蓿、挖胡萝卜、刮甜菜、打沙枣、割柳条、搓草葽子、拉沙、拾粪、放牲口......而霜降过后，便是我们扫树叶的大好时节。

包产到户之后，农民开始多种经营，家家户户都养羊，少则五六只，多则十多只，秋天囤积的树叶儿便是漫长冬天羊羔羔的美味佳肴。

那时候庄前屋后田间地头到处是各样的大小树木，我们村子还有三片树林，杂树林、沙枣树林和梧桐树林。梧桐林距离村子遥远，其间有许多坟茔，胆小的我们很少进去；沙枣林虽然不远，但林子大，常常有暴戾凶恶的野兽出没，大人们警告我们不要只身涉足。只有杂树林在去村小学的路上，但狼多肉少（全村子和我同龄的孩子就有23人之多），一两周的时间，树叶儿便让我们清扫收拾得干干净净。

村子里的树种主要有白杨树、沙枣树、柳树、榆树和杏树。杏树私家所有，各人自扫门前叶。杨树、枣树、榆树和柳树由于叶落周期的不同，所以我们扫树叶的时间几乎可以持续一个多月。

白杨树最多，也最大，我们几个孩子合抱不住树干的杨树，枝繁叶茂，参天耸立。依稀记得蘑菇云一般的树冠上，少则三两个多则七八个的鸟窝，仿佛日本鬼子的碉堡一般星罗棋布，成群的乌鸦黑黢黢的一片，多如牛毛。从杨树下走过，脑袋和肩头经常被乌鸦的粪便袭击，所以小伙伴们常常捡起石头抛打乌鸦，只是树高而鞭长莫及。

白杨树叶落周期最长，足有一二十天。先是树冠，接着是树腰旁逸斜出的枝条。树冠在二三十米开外的天空，寒冷的秋风萧萧拂过，树叶儿天女散花般纷纷扬扬飘洒在地面的角角落落。我们提着柳条筐，拖着化肥袋，握着小笤帚，一片一片儿的往一块儿赶。白杨树叶儿铺得开，扫起来慢，从放学赶到天黑，也只能扫四五袋子。

新疆杨的树叶儿巴掌般宽大，我们往往劈折了树枝，像冰糖葫芦一样层层叠叠的一片一片穿起来，回到家为自己心爱的羔羊开小灶，有时还逗引着它们追逐我们。女孩子们格外爱美，挑捡了圆润漂亮的各色树叶儿扎成花花朵朵，有时还夹在书本里面观察欣赏。倘若时间充裕，我们男孩子们还用柳枝穿了树叶，挂在胸前做佛珠，学着梁山好汉鲁智深的样子耍枪弄棒做怪样子。

在那时，树叶儿也是我们的玩具。

榆树、沙枣树和柳树的叶子特别坚韧顽强，它们坚守树枝一直能够战斗到霜降过后，有时还可以守候挣扎到立冬。榆树柳树落叶非常干脆爽利，遭遇霜冻，几乎在一夜之间便扑簌簌落完。看着地面堆叠厚实形同地毯的树叶儿，小伙伴们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欣喜若狂；有的干脆扔掉小笤帚，跪扑在地上张开手指臂膀，又刨又拦，眨眼功夫一堆堆树叶儿便在身后堆集起来。一旦成堆，便物各有主。有时候，为了争扫树叶儿，几个小伙伴们为抢夺地盘还闹得面红耳赤，甚至还会大打出手，踏破筐子撕烂袋子的事儿经常发生，这个时候得请娃娃头葫芦僧判断葫芦案。

沙枣树的叶子即使霜杀过后还不离不弃地挂在枝头，于是在收拾完其它树叶后，我们在大人们的带领下推着架子车扛着竹竿去打沙枣树叶儿。身强力壮的男人们抡起竹竿噼里啪啦一顿拷打，树叶儿打着卷儿瀑布般倾泻下来后，女人和娃娃们便紧紧张张地扑过去。我们那时最喜欢扫沙枣树叶，因为掠去树叶儿后下面便是圆润润金灿灿的沙枣儿。沙枣枣是我们这一代人小时候的救命粮，捡拾回家整个冬春两季是我们口袋书包里永远不会短缺的零食，好比现在孩子们书包里的干脆面一样风靡持久。

树叶儿里面沙枣树叶最受羊羔们的青睐，一则味道纯正，我奶奶说吃三两粮时，沙枣树叶也是人们饭桌上的长客；二则沙枣树叶即使日晒霜冻风吹棒打，仍然本色不变，绿茵茵亮闪闪的。绿色似乎是羊羔们最喜欢的颜色，沙枣树叶倒进羊槽，欻拉欻拉一阵子，被羊羔羔风卷残云般地消灭得片甲不留。所以沙枣树叶也是我们犒劳羊羔的最佳饲料，我们过年时它们也能够全天享受沙枣树叶，当然羊妈妈哺乳期间也有这个优待。我们逗玩小羊羔时常常抓几片沙枣树叶，诱惑它们从羊妈妈那里游离过来。

榆树叶儿含糖分多吧，扫回家常常单独存放，好多时候掺杂到草苜蓿、葵花头和茴香杆里面，粉碎了喂猪

树叶儿虽小，也还有耐人寻味的故事。要看谁家媳妇孩子勤俭持家，走进后院看看贮存的树叶儿便管中窥豹略见一斑。我堂哥向英，虽然不是块读书的料，但他勤劳霸家，干起铲草割田捡麦穗扫树叶一类的农家活，他眼疾手快，一不怕苦二不怕累，我们都不是对手。据说当初我嫂子爸爸妈妈来看家时，起初嫌弃我堂哥弟兄们多家底子薄而断然拒绝，但走进堂哥家后院子溜一圈子回来后立马拍板定案。好多年后，我嫂子和我堂哥吵架时才真相大白——我爸妈一时犯晕，看到你们家后院子旮旮旯旯都堆满树叶儿，就稀里糊涂决定了我们的婚事。

树叶儿洁净明亮没污染有养分，常常记得小时候树叶儿喂养的羊羔羔肉鲜嫩味地道，在我们农家不仅是逢年过节招待宾客时饭桌上一道最贵重最美味的大菜，而且加了佐料药材还是一款色香味形俱全的药膳，富有营养，大补特补，深受坐月子的孕妇和伤筋动骨、大病初愈者的喜欢。

现如今树林子没有了，树叶子也少了，饭桌上精饲料喂养的育肥羊泛滥成灾。每当遭遇肥硕腥气无法下口的育肥羊肉时，我就想，等到退休了，承包一块空地，种草植树扫树叶，再次重温我大吃特吃绿色环保羊羔肉的饕餮美梦。

还有机会扫树叶吗？我找寻着，盼望着，也算计着，那时我定然带着我可爱的小姑娘，我们扛着竹竿，提着柳条筐，拖着化肥袋，握着小笤帚，我们共同重温我童年扫树叶的快乐。